步闻香

陶叶 青春与年少

这次是正儿八经搞9+10文学）

 

　　也许是兴欣的风头实在太劲，也许是看见荣耀这款游戏会使他内疚，陶轩在准备离开的前一个晚上卸载了电脑上的荣耀。他还记得安装这款游戏时花的时间，一个又一个安装包代表着一段又一段奋斗的日子，陶轩甚至还能记得住在某个版本削了自制武器特效以后整个队伍低迷了五天。进度条读完了以后，e盘的内存瞬间空出一大截，陶轩注视着泛着蓝光的电脑屏幕，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胸。

　　他感到难受，像是心脏忽然失去了一个部分。一个承载着他最有活力的时期，在某种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倏地消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不再感到兴奋或者失落，看到胜利只觉平常。

　　冠军来得太轻易了，所以上天把他的快乐收走了，让陶轩成为了一个庸碌的普通人。他眼看着一切的发生，最终无能为力地发现导致所有苦果的原来是自己。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陶轩拿起来一看，原来是火车票订购成功的短信。

　　他仔细地确认了时间和车次，然后打开通讯录，开始慢慢删除他以前会虚与委蛇、但现在早已无关紧要的人的手机号码。这个过程花掉了他一个小时，陶轩甚至认不出一个来往密切的号码，而在一个月前他们还相互发过信息，仿佛相隔了一个世纪之久。

　　最终他的手指停留在一个熟悉得不需要备注的号码上。陶轩盯着那一串号码很久，直到电脑屏幕熄灭了以后才恍然从梦里惊醒一般，狼狈地关掉手机，任凭白色的呼吸灯在黑暗里微弱地一明一暗。

　　

　　“你说我们能不能拿到冠军啊？”

　　将近十个人闹哄哄地上了绿皮火车，坐定后就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最先问出这个问题的是找不齐人，被拉来当替补的牧师妹子，和嘉世队伍磨合得相当不错，听说有比赛，咬咬牙请了假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战队初期的情况并不乐观，为了省钱，大家还都是坐的硬座。两排座位之间有一个小桌子，法不容情背了一背包的零食，此时正在背包的一堆狼藉里努力地掏吧掏吧他的口香糖，闻言就道：“呸，这个还用问吗？我们就是冠军！”

　　吴雪峰和叶修并排坐在一起，一排三个位置，一围六个位置，这意味着其他几个人都要散落在外，只能隔着椅背和他们大呼小叫。不过车上也有很多爱打游戏的年轻人，他们就跟其他人激情讨论去了，顺带传销似的跟别人介绍一下荣耀这个游戏。

　　“云水要泡面吗？”

　　吴雪峰看了一眼叶修，发现叶修也在看着他，就笑道：“不要。刚上车呢，待会再吃，我们队长吃不吃？”

　　“哦哦——队长！！”嘉世队里所有人基本上都在游戏里认识，叫也是叫账号名，一时间听见队长这个违和感极强的称号顿时起哄了。叶修有点想笑，但只是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说：“还不饿，临赶车前还吃了个面条，撑得慌。”

　　陶轩双手环胸坐在最外边。他作为一个有工作有家底的成年人，看这群大学生、甚至是大学没上的年纪的人总感觉是一群小孩子，快乐得无忧无虑，在摇摇晃晃慢悠悠的绿皮火车里眉飞色舞，但是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莫名其妙，陶轩心底里对开心的自己说。叶修扭头看他，陶轩笑着说：“看什么呢，我也不吃。”

　　“你怎么觉得？”叶修道。

　　陶轩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叶修指的是这场比赛。比赛场地很远，他们得在火车上晃悠一天才能到目的地，那时候又没什么可消遣的，不说说话聊聊天实在受不了。他摸了摸鼻子，“那还能怎么想……肯定是想拿冠军。谁不想拿冠军？”

　　

　　陶轩想随便走走，他定了一张很远的火车票。他事实上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只觉得自己应该远离这一个城市，毕竟这个城市已经不再理解他；再说了，他有的钱可以支持他去任意一个地方。

　　收拾行李的时候，陶轩只有两套换洗衣物。他还想再带点儿别的，但他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很努力地想，也想不起来以前到底珍重过的东西是什么了。

　　

　　叶修正在登机口等陶轩，看见陶轩也进来了，说：“晚来了呀？”

　　队员们都进去了，只剩下陶轩和叶修匆匆忙忙地往里走，“路上有点堵车。”陶轩边走边说。决赛前的人总是分外紧张，陶轩也不例外，就算有前两次的冠军打底，他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觉得要坏事。叶修倒是不紧张，闲庭信步地找位置，找着找着，发现他们俩人位置是一起的。

　　陶轩看了叶修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紧张吗？”

　　叶修看了他们一眼，看出来陶轩自己确实是严肃了，也正经起来说道：“有点吧！”

　　“可是我看不出你紧张。”陶轩道。他主动坐了靠外面的位置，将靠窗的让给叶修，陶轩想，让他看看风景也好，好歹是战队的队长，心理压力总是特别大，要缓解一下。他还想到了吴雪峰，吴雪峰在这次比赛以后，是无论如何都要走的，想想这几年就这么忙忙碌碌过去，手里多了两个冠军，竟然不觉得特别漫长。

　　“紧张不一定要摆在脸上。”叶修道。

　　飞机即将起飞，叶修竟然将遮光板往下一拉，将窗外的风景遮得严严实实。陶轩本想说什么，看见叶修已经开始闭目歇息，嘴巴也闭上了。叶修睡着的样子很安静，睡相很好，窝在窄窄的飞机座位上抱着皱巴巴的战队外套，调暗的灯光柔和地照在他的脸上。飞机起飞了，陶轩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飞机提高度时带来的拉扯力拉得咚咚响。

　　途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温度低了，叶修睡着睡着吸了吸鼻子，但是没有醒。陶轩想了想，问空姐要了毛毯，把叶修整个人连带着手上的嘉世外套都压得结结实实的，毛毯的边沿塞在缝隙里压住，怕他着凉了。陶轩的动作有点大，叶修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是醒了，又似乎没醒。

　　飞机降落以后，叶修醒来看见自己身上的毛毯没有很大惊讶，照常和陶轩说话、下飞机，去比赛场地。陶轩后来想，他可能真的是醒来了，便知道叶修说“紧张不一定要摆在脸上”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当时在心里紧张，叶修未必能看得出来。

　　

　　第二天，陶轩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出了门。临走之前他打开手机，将那个熟悉的手机号码删掉了——删掉了也没有用，陶轩对自己说，他对这串号码倒背如流。

　　要等时间把这个号码从他脑海里删掉，不知道要多久？三年，五年，甚至十年？

　　陶轩找不到答案。

　　

　　第五赛季决赛前夕，陶轩明显感觉到人心都开始浮躁了。

　　有了第四赛季的前车之鉴，现在所有的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不再像以前那样笃信冠军必定是嘉世的囊中之物。至于叶修，更是整天整夜地泡在训练室里，会议室里，一帧一帧地复盘，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他去找叶修时，训练室里没有他。队员们面面相觑，最后说，队长今天一直没有来过。

　　只有苏沐橙知道他在哪里。她说：“叶秋不是一直在会议室里吗？”

　　陶轩推开了会议室的门，里面一股浓浓的烟味就传了出来；他连忙走进去关上门，看见叶修就在桌子旁边开着一本笔记本电脑看录像，手边一个烟灰缸、一个笔记本，上面写满了笔记。叶修一只手拿笔，一只手还能掐着一支烟在触摸板上滑来滑去，视频向前一秒播放，再向前一秒播放，他看上去很疲惫，眼下都有浓重的黑眼圈了。

　　“今天也不休息一下？”

　　叶修转过身，看见了陶轩捂着鼻子的模样。烟灰缸里已经堆满烟头了。他摇摇头说：“我是队长啊。”这些责任就应该队长扛起来。陶轩想也确实，队伍里面没有谁比叶修更加适合担任这个领导者的角色。

　　陶轩拿起烟灰缸一看，脸都黑了。他停了好久，仿佛在观察烟灰缸的设计一样，最后才说了句：“这也抽太多了吧！”

　　“不抽有点顶不住。”叶修说。他转过去继续看他的录像，时不时在笔记本上面写着点什么，陶轩凑过去看，看得似懂非懂，不由得感叹现在荣耀真是发展飞快——好歹几年前他能插上话，也能来两把的，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懂了。

　　他在会议室里转了两圈，除了给叶修倒杯水之外什么都帮不上，只好默默地退出去了，回到办公室里面对着一份份的报表：那同样是选手们不会懂得的另一个世界。陶轩觉得战队真是过得太艰难了，他开始怀念几年前，一切都是那么轻而易举，无论是冠军还是情谊，选手们轻易地来又轻易地走，铁打的账号流水的人。

　　不知道叶秋什么时候走？

　　陶轩想了想，然后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决定不去想，仿佛不去想这事它就不会降临一样。

　　

　　陶轩提前一个小时到了车站，他很久没试过自己一个人赶车了。

　　旁边的两个姑娘凑在一起看同一个手机屏幕，一起大呼：“哇，周泽楷好帅啊！”旁边一个明显听懂了的大学生不住地瞥向她们，嘴唇紧张地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于是只能转过身去。陶轩注意到那个学生的双肩包上还丁零当啷挂着双枪的挂件，苦笑了一声。

　　车站外商城的大屏幕开始频繁地放播广告，不是苏沐橙的脸就是叶修的脸，还有乔一帆的脸，莫凡的脸，魏琛的脸，所有人的脸。他们所有人都没心没肺地对着屏幕外大街上的所有人笑，尤其是叶修，奔三的年纪了笑得和十五岁时一模一样，只不过没有陶轩印象中看起来那么傻，和他一起笑的老面孔一个也没有了。陶轩忽然很不想看到他们，低头看了看手机，原来是提醒信息：“您的列车一小时后到站。”

　　陶轩普通地进了站，普通地过安检，谁也不知道他是曾经的嘉世老板。他和所有即将远行的旅人一样拉着个小小的行李箱，在候车厅里茫然地穿梭，抬头看闪动的车次时间表，就像仰望星空。

　　远方的列车呼啸着驶来，呼啸着把他们带走，唯有在停留的时候时间如此漫长。